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峰回路闪,兜兜转转,有些风景会觉得似曾相识,但其实看景人的心境早已时过境迁。若风拂柳,谁能分得清是风动、柳动,还是心动?
我生长的陕西周至县,南悬秦岭、北濒渭河,县域广大,有很多地方我都从未涉足。但当年所生活的县城却比较紧凑,由三条南北排列的街道构成,城中残有隋时古刹遗迹,留一塔,名八云。每当春晓秋暮,八云塔上栖居的燕群便会盘桓天空、四处觅食,整个城区皆可见之。县城辖区在明末清初曾出过一位哲人,叫做李颙,因所居之地,形胜于山曲水亦曲,遂自号“二曲”。二曲先生著作等身、海内皆知,家乡便以此闻名,就叫做二曲镇。我少时依稀知道家乡得名缘由,但对于二曲先生具体写过什么,做过何事,却也未探究竟、不明所以。与这位先贤的唯一交集,便是后来家门口新修一座二曲广场,带小孩返家探亲,于此处偶尔学过走步、飞过风筝。
我住县城西关,上过的学前班、小学、初中和高中依次向东,我沿着这三条街道走过了十八个春秋,便离开故城,奔赴他乡。在离开了家乡最初的几年,经历过大学、就职、成家和立业,两三年小台阶、四五年大变化,犹如电影倍速播放、剧情饱满。在这期间,家乡的吸引力慢慢减弱,总感觉回乡路的另一头有无数的人、无数的事在催促我前去,回县城次数便逐年减少,停留时间也愈发短促。而立之后的时间又突然缓慢下来,好像近六七年已没什么可以称道的业绩与变化了。人生就如家乡的黑河,于秦岭之涧汇聚成流,便能裹挟巨石硕树,在山间百折千转、跌宕起伏,却突然冲入开阔平原,开始缓缓蠕动、砂石俱下。就如同这生活,曾经的激流翻涌,逐渐消磨殆尽,归于平常。慢慢地,又开始思念故乡,每次回来也愿意在县城多逗留几日了。
这次过年回家,可以多呆几天,就专门抽空走了走当年上学的路。不到五十分钟,便依次走过了那十八年的风景。很是惊讶与感慨,惊讶的是,当时觉得那么远那么长的路,如今看来竟如此的近;感慨的是,学校变化着实太大,小学隐入市井,高中则显露门厅。屈指一算,三十年已过,校犹如此,人何以堪!
走到家门口,还被曾经的回忆所萦绕,不急进门,便晃悠到那座二曲广场再逗留片刻,也正好有了心境,去认真领略一下这位家乡名人的生平事迹。广场不大,四五百平米左右,最引入瞩目的就是一座二曲先生雕像,以及雕像正前刻着先生文章的一方卷轴。卷轴上是其代表作《悔过自新说》节选,“天地之性人为贵。……人多为气质所蔽,情欲所牵,习俗所囿,时势所移,知诱物化,旋失厥初。……”读到此处,才觉二曲先生与阳明心学原来是一脉传承。人有良知,公道自在心中,众人体会不到,无非是被七情六伤、物欲私心所蒙蔽罢了,这道理我其实深以为然。
离了故乡,初出茅庐,我阳光快活、意气风发。二十余年间,却曾因自己出身浅薄,在门槛前踟躇彷徨,丧了机会;曾因小有所得,便觉超人一等,又受了重挫;曾以自己真心,度他人应以真心付之,遭了暗伤;曾盲目随从,缺乏主见只看表面现象,又走了弯道。当年走出县城的少年郎,也“旋失厥初”了!近年间拾人牙慧,看了些心学书籍,才觉得万事万物在于 “心”,在于“良知”,不破心中贼,不正己身,不致良知,不知行合一,总归空谈必败。今时今日,却发现这些道理原来镌刻在家门前,只是我初识未知曲中意,再听已是曲中人罢了。
又想这二曲先生的高风不是早已濡化泽被了乡情民风吗?周至人多干脆直接,少模棱两可,应是秉持了顺从内心,且不遮掩,愿袒露心迹的宗旨。外界隐有风评此地民风彪悍,其实也侧面印证乡民心口相一和言行一致,就是不仅要说,说了还要练的实证。我其实有这样的禀赋,又于这二十年间偏了本心,追逐他法,岂不是应了郑人适履,东施效颦的典故。不过,扪心自问,二十年前若有人告诉我此间道理,也许不碰个南墙,可能也未必完全接受。一想至此,唯有苦笑而已。
岁月经过,时光不候,跨越十数年,再次遇到二曲先生,略懂了先生的道德文章。又看这秦岭上流云,渭水中涌浪,风景未变,而滋味不同,应该是心之所动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