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姨高高的个子，黑黑的肤色，是个健壮结实的女人。年轻时给生产队割麦，她的胳膊粗壮有力，镰刃比一般人的都长，割麦时不慌不忙的，一镰下去，可以放倒两行麦子。所以总在人前头；拉起架子车一路小跑；装麦车，掂粮食装子，跟男人一样。干活儿的风姿，那叫一个“攒劲”。
凤姨60多岁的时候，忽然感到下腹部不适，就去医院检查。从县医院到西安医院，都确定是患了宫颈癌，她就在西安医院住下了。医生通知她，要做手术，需要8万多元。
凤姨傻了，她家寒孩子多，尽管娃们都成了家，但生活都不富裕。老伴前几年患病去世，又花光了家底。剩她一个人，日子过得“辘轳绳扎扎紧”，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治病。医生了解情况后，给她讲了一个身边的病例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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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院有一位医生，患了癌症，在医院治了好久，越来越重，最后他放弃了治疗。自个儿去了南山深处，住了下来。然后他走遍山中，寻觅可以治疗的中草药，他本身就有很高的中医造诣。在山中住了两年，自己用中草药给自己治病。两年后，奇迹出现了，回医院检查，肿瘤没了。这个故事，鼓舞了凤姨，她决定回家，也照此办理。随后，她就出院了。
每天清晨，村头大渠上就会出现凤姨的身影，她一手提着篮子，一手拿着铁铲，慢慢地在渠上溜达。大渠两边的田野里，到处都是干活的乡亲们，凤姨这时候就会心情超好，她一边和人们打着招呼，一边挖野菜，不大的功夫就满载而归。
原来，大渠的两旁长满了野草野菜，灰条，白蒿、米蒿、苦菜、蒲公英、打碗草，卧蛋草，野枸杞，车前子等等。人们说：“正月茵陈二月蒿，三月割了当柴烧”。茵陈又叫白蒿，它其实是从蒿草根上生出的。只有在春天才可以吃，立了夏就长成了蒿草。所以就显得非常金贵；苦菜又叫苦曲菜，味苦性凉，蒸成麦饭最好吃，“香油调的苦曲菜，各取心上爱”；蒲公英我们这儿叫“金刚菜”，不论是凉拌还是蒸麦饭，都好吃。灰条菜最普遍，还有野枸杞，只有春天，人们才采摘它的嫩芽，用开水焯了吃。这些都是大家公认的“正经菜”，最传统了。
凤姨不但吃这些“正经菜”，她还开发了许多平时人不太吃的。比如车前子，打碗花草，米蒿，卧蛋草，还有其它野菜，她都弄回来吃。
那时我经常去她家，见她弄了这么些野菜来，就很诧异，问她“你这么吃，不怕有毒”？她笑了说：“我不是随便吃的，只要是牲口、羊们能吃的，人就能吃。”
记得六零年闹饥荒的时候，我们太小，把“肿巴巴”（王不留）的根当牛根吃，中了毒，心里嘴里烧得火辣辣的，病了几天。村上赶大车的马老伯，把一种像野人汉的野菜弄了蒸麦饭吃，结果晚上心里烧得睡不着觉，人发迷糊，沒穿衣服跑出去，一直跑到天亮，才清醒过来，没法回家，就在地里拔了野蒿，遮盖身体才走回来。所以，群众对地里不熟悉药性的菜，是不随便吃的。
凤姨真聪明啊，我咋沒想到呢？她又说：“地里有毒的菜，基本都认识，当然不会挖了吃。我爱在大渠上挖菜，是因为大渠上的野菜不上化肥，也不打农药，疗效自然更好。”
不上化肥不打农药的野菜，纯天然，凤姨说得对。
看着她择好菜，洗净切碎，拌些面粉，放进锅里蒸，十五到二十分钟就熟了。揭开锅，麦饭颜色深绿，再熟点儿油泼上，泛着亮光，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，那叫一个“香”。
凤姨的选择沒错。半年后，奇迹出现了，她脸色比回来时好了许多，体重也增加了。她高兴地告诉我，病的时候下身常淌黄水，弄得她不敢去别人家串门，现在竟然全没了。随后，她按医生的要求，去县医院检查，竟然好了许多。医生高兴地建议，住一段时间院，再用点药，可能会更好。可是她婉拒了。她说，患病前后住了好长时间院，不想再住了。另一个原因，凤姨没说，但我知道，她经济上不宽松啊。有那么点钱，还不如回来改善改善生活。
凤姨的做法影响了我，我也去挑野菜。一段时间里，她吃过的野菜我几乎全尝过了。那个味道最佳，那个口感差，我全掌握了。
凤姨后来就照自己的思路办，照旧吃野菜，只是减了量，比以前少了许多，长期吃人就厌烦了。我嘱咐她要改善生活，吃好点增加营养。她也买了肉，可惜她没有冰箱，就受限制了。
凤姨小时候没了母亲，和继母合不来，父亲又在外工作。她说自己就像地里的野草，沒人疼没人爱的，命贱啊。她又不屈服命运，远嫁到这里。现在得了瞎瞎病，生死她已不在乎，该闲聊闲聊，该打牌打牌，“一命交给天”好了。
凤姨对命运的蔑视与达观，让我敬佩。她在院子里种了好些菜，菠菜，香菜，丝瓜等等，吃不了就送给乡邻，我去了就给装一袋子。五、六年的时间里，她跟好人一模一样。我想，她能恢复健康，一半是选择了正确的治疗方案，一半是达观的生活态度。
几年前，她七十岁了，忽然得了脑卒中。她女儿说，母亲住院期间做检查，她的肿瘤已经消失，只是由于中风，渐渐失去了自理能力，三年后去世。
如果她懂得警惕中风，如果她生活再科学一点，再好一点，如果........她可能会成为中草药治疗癌症的范例。可是，人生没有如果啊。
作者：王凌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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